陈斯远含混应下,那贾赦以为其乖顺,这才志得意满而去。待陈斯远转过头来,却哪里还有宝姐姐身影
蹙眉思量一番……若是贾母明摆着恶了宝姐姐,只怕薛姨妈与宝姐姐再没脸子留在荣国府,这倒是好事一桩不过贾家可是欠着薛家银子呢,以贾母那人老成精的德行,只怕轻易不敢开罪薛家。
思来想去,好似过后还是一切如故,除了宝玉走了魂儿,旁的屁事没有既如此,他又何必多管闲事自然,夜里说不得要去好生安慰安慰宝姐姐。
思量分明,陈斯远也不去寻宝钗,扭身径直往清堂茅舍回返。谁知才走几步,便听后头呼唤:“远哥儿!”
陈斯远扭头,便见薛姨妈匆匆而来。
到得近前,二人彼此厮见,那薛姨妈面上慌张道:“到底出了何事我怎么听人说,宝玉去了蘅芜苑一遭……就又不好了”
陈斯远往其身后瞥了眼,薛姨妈会意,扭头看向同喜、同贵。不用其吩咐,两个丫鬟便乖觉退开几步。
待薛姨妈回头儿,陈斯远这才压低声音道:“我也不知缘由……想来怕是宝玉是知道了什么。”
薛姨妈顿时面色古怪起来,那言语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,道:“这回可算称了你的心了!”
陈斯远揣着明白装糊涂,故作蹙眉道:“你这是什么话若不是你寻了太太,我还巴不得娶了二姐姐呢……再怎么说也是公府千金,总比皇商之女有牌面吧”
“你——”薛姨妈气结,咬了咬银牙,这才道:“我先去,你明儿个……去大格子巷一趟。”
陈斯远顿时面上玩味起来,笑着道:“原来你也想了……我这几日不回,旁的都不挂念,唯独想着见你一回。”
薛姨妈顿时面上一红,啐道:“少说那些有的没的……如今还在府里呢。”
陈斯远低声道:“好,明儿个我晌午便去。”
薛姨妈仓促应下,扭身叫了同喜、同贵又快步往而去。
薛姨妈须臾进得里,内中王夫人迎出来与其略略说了几句。王夫人虽至今不知具体缘由,可言语间隐隐有怪罪宝钗之意,惹得薛姨妈自是心焦,赶忙辞别王夫人又往蘅芜苑而去。
甫一进得内中,便见小丫鬟文杏伺候着莺儿服药,那莺儿吃一口便要咳一下。宝姐姐迎了薛姨妈,却面色铁青。
薛姨妈眨眨眼,赶忙道:“我的儿,方才到底是怎么了”
宝钗冷着脸儿道:“还能如何妈妈又不是不知,那人素来是个诨的,性子一发便不管不顾。也不知打哪儿听了信儿,一路闯进来要寻我对质。我那会子衣衫不整,莺儿只拦阻了下,便被他一脚踹得咳了血!后来——”
这后来的话,不好当着丫鬟、婆子说,宝姐姐便扯了薛姨妈进梢间里低声说了。
薛姨妈听得眉头直跳,不禁说道:“早知他是这般混账性子,当日我就不该应承你姨妈。”叹息一声,又道:“罢了,我的儿,这贾家只怕咱们不能再待,说不得不日便要搬回老宅了。”
宝姐姐闻言却笑道:“妈妈怕是想差了,这回啊,咱们不但不用走,说不得反过来老太太还要求到咱们身上呢。”
“啊”薛姨妈顿时怔住,一时闹不清楚这内里的缘由。
宝姐姐便笑着道:“所谓此一时、彼一时,形势改易莫过如此。”当下附耳与薛姨妈言语一番,薛姨妈听罢顿时眉头舒展,恍然道:“原来如此,我竟不曾想过这些!”
又楼了宝钗道:“我的儿,以后薛家怕是还要你来照拂,你也知你哥哥是个浑的。”
宝姐姐娴静道:“妈妈便是不嘱咐我也会的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我看先前远大哥那一策便极好。”
薛姨妈顿时听得心下不是滋味儿,却又说不出哪里不是滋味儿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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贾母与王夫人守在床榻前,半晌光景,袭人熬了药汤来,贾母、王夫人哄着劝着,宝玉到底喝了药汤。
许是那药汤有安神之效,不一刻宝玉便昏昏沉沉睡去。
先前王夫人也不曾闲着,自是打发凤姐儿四下扫听,总要闹明白宝玉为何又发了疯。
凤姐儿下了狠手,除去蘅芜苑中情形,果然将前后因由扫听了个清楚。非但如此,便是那秦昱家的也被提到了近前。
待凤姐儿回过王夫人,因那秦昱家的乃是东跨院的人,她便道:“你带人去东跨院,问大太太讨个说法儿。”
凤姐儿应下,这才提了蔫头耷脑的秦昱家的往东跨院而去。
转过头来,王夫人一五一十与贾母说了个分明。贾母略略思量,便将这前前后后琢磨了个通透。
不过是秦昱家的阴阳怪气说了几句话,激得宝玉去蘅芜苑对质。因情急之下乱闯,打了婆子、踹了丫鬟,自是惹恼了宝钗。
二人三言两句不对,宝钗干脆实话实说,这才引得宝玉一时想不开投了水。
“冤孽啊!”贾母有心埋怨宝钗几句,奈何这事儿早已过了明路,她自个儿也是点了头的。
再者说,如今暑气正浓,各处的姑娘都穿着清凉,怎好让宝玉乱闯
又想起至今还欠着薛家的银钱不曾归还,且宝钗、陈斯远二人凑成一对儿,往后再不会提那劳什子的金玉良缘,这让贾母都不知如何怪罪薛家母女。
王夫人又在一旁道:“我方才还特意寻了远哥儿,如何让宝玉转了心思。远哥儿倒是出了个好主意,谁知转头儿便有嘴快的说给宝玉了。”
顿了顿,又道:“老太太怕是不知,这一年下来宝玉、宝钗两个愈发生分了。宝丫头是个上进的,宝玉又是个惫懒的,这心性相左,又如何能凑在一处如今情急,不过是一时的……不信老太太过后问宝玉娶不娶宝丫头,只怕他定是不肯的。”
贾母便试探道:“如今这般可怎生是好……莫不如,先让宝丫头搬出去眼不见心不烦,等宝玉好了再请人回来”
王夫人顿时想起欠薛家银钱的事儿了,顿时唬着脸儿道:“不可不可,这不成赶人了让外人知道,还不知如何说咱们家呢。”
“那——”
婆媳两个一时没了法子,袭人方才给宝玉掖了被子,闻言眼珠一转,便凑过来道:“老太太、太太,可容我多句嘴”
贾母发话道:“你若有主意,只管说来就是。”
袭人屈身一福,这才低声道:“太太方才说的是,二爷如今只是一时情急,接受不了。我看,莫不如徐徐图之。”
“怎么个徐徐图之”贾母问道。
袭人笑道:“不若请了宝姑娘来,只说先前说的是气话就是了。我想,就算远大爷与宝姑娘要成婚,也不是眼前的事儿吧”
贾母与王夫人对视一眼,顿觉此策可行。
贾母尚且不知袭人早早投靠了王夫人,顿时扯了其手儿笑道:“好好好,我就知你是个周全妥帖的,这才让你来守着宝玉。可见,你也算没白费我一番心思。”
袭人笑着谦逊两句,赶忙退下,让老太太与太太两个计较。
这主意有了,剩下的便是如何去请人。
老太太自是不肯去的,于是计较一番,王夫人只得不情不愿应下。
待这日下晌,王夫人果然去了趟东北上小院儿,随即又有同喜去请了宝姐姐来。
于是王夫人、薛姨妈两个一并哄劝,宝姐姐面上不情不愿,心下却顺势应承了下来。
至于为何应承……宝姐姐自是想着这婚姻大事非一日之功,说不得便要经年方才定下。让宝姐姐这些时日守在闺中,她自是舍不得的。宝姐姐心下也想着多与陈斯远见上一见。
另则,陈斯远前程再远大,如今也是蛰伏于野,便是结识了燕平王,也不好回护薛家。
宝姐姐与薛姨妈寄居贾家,好歹外头那些没起子的货色不敢找上门来纠缠……便比如薛家各房。
两厢迭加,宝姐姐这才应了下来。虽是如此,可宝姐姐总觉不曾与陈斯远商议便定下此事,多少有些不妥。便想着得空总要见一见他……好生求肯一番。
于是这日傍晚,趁着宝玉苏醒过来,宝姐姐与薛姨妈一道儿去看望了一遭。依着先前计较,宝姐姐道了恼,只说当时不过是情急之下的胡诌。
宝玉听罢虽依旧神情恹恹,可好歹晚上多用了一碗碧粳米粥,瞧着倒是无大碍了。
待答对了宝玉,宝姐姐便回返蘅芜苑。心下盘算,总要两日才能与陈斯远在商铺相会,心下不禁生出几分急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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缀锦楼。
二姑娘迎春正在房中打着络子,忽而听得珠帘响动,她以为是司棋、绣橘两个回来了,便闷头继续打着络子。
谁知忽而听得‘嗤’的一声笑,抬眼便见邢岫烟掩口而笑。
二姑娘这才放下活计起身道:“邢姐姐怎么来了”
邢岫烟笑道:“我来寻二姐姐手谈。”
夏日渐长,此时临近酉时末,外间却不过是日薄西山。
二姑娘不禁苦笑道:“险些就要死了,我如今哪里还有心思手谈”
邢岫烟笑道:“这却不好说了,说不得二姐姐下着下着就有心思了呢”
迎春听得邢岫烟话中有话,这才抿嘴应下:“也罢,那就摆棋枰。”
邢岫烟凑过来帮手,说道:“怎么不见司棋、绣橘两个”
迎春与其对视一眼,欲言又止。因是前番迎春连夜求了贾母,得了贾母准许多留两年,那两个丫鬟自然是恼了的。
司棋这会子都十八了,绣橘也十七了,再多留两年,说不得到时便要去配了小子,哪里还做得了陪房丫鬟
邢岫烟见其无言,便笑道:“二姐姐不必挂怀,那华严经有云:放下执着,方得自在。”
二姑娘迎春苦笑一声儿,只摆了棋枰道:“咱们还是下棋吧。”
二人各执黑白,果然一手接一手的下了起来。二姑娘心浮气躁,难免棋盘上尽显杀伐之气;邢岫烟一如既往,那棋子下得毫无烟火气。
眼看棋至中盘,忽而听得脚步声噔噔,邢岫烟便戏谑一笑,道:“罢了,不若封盘我看今儿是下不成了。”
二姑娘迎春正纳罕间,忽而便见绣橘急匆匆欢喜着跑来,道:“姑娘,姑娘!额……”瞥见邢岫烟也在,这才止住话头儿。
邢岫烟笑着起身,与迎春道别,飘然下楼而去。
绣橘也顾不得去送,只扯了迎春道:“才得了信儿,宝姑娘方才去了,与宝二爷说了,她与远大爷并无旁的瓜葛。”
“嗯”迎春心绪一荡,一颗心禁不住怦然而动,忙问:“果真”
“千真万确!”
迎春细细思量,八成是下晌时宝玉得知了真相,这才去寻宝钗对质。宝钗一时气恼松了口,于是惹得宝玉失魂落魄。
想来下晌时太太定是求了薛家母女,方才有了此一遭
那宝钗所言……大抵是虚言,可于迎春而言,未尝不是指望!
君未娶、我未嫁,宝钗既然能扯谎,自个儿何不来个揣着明白装糊涂薛家如此反复,焉知来日不会出了旁的错漏说不得,到时候自个儿就苦尽甘来了呢!